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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批评时代的轴心时代:道德、伦理与精神——“轴心时代”及其当代问题之四

作为批评时代的轴心时代:道德、伦理与精神——“轴心时代”及其当代问题之四

胡泳 2021-05-12
轴心时代是“批评的时代”,经此之后,人类对思想和行动的批评能力被大大扩充。

之前讲到,美国学者史华慈认为轴心时代的重中之重是在超越上的突破。轴心时代的远见者声称的真理,乃是对受限于地域、种族、政治、历史等诸因素的自我理解或世界观的批评,也就是对自身特定文明的批评。回想起来,如果要使用一个当时还不曾被使用过的现代术语来描述这件事情,我们可以说,轴心时代的贤哲,把这些世界观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给暴露出来了。

无论是在上古的希腊和以色列,还是在古印度和古中国,它们的宗教、神话和文化上的自我理解,无一不是精心设计的思想体系,为各自的法律、道德、伦理和仪式等实践辩护,并使其合法化。这其中包括合法化那些不公正、苦难、暴力、谎言和邪恶,以便维护现有的权力等级,并保护从中获利的人。而轴心时代无论身处何地的哲学家、先知和圣人,基于全新的道德、伦理和精神探询,对流行的“意识形态”作出了勇敢而有力的批评。实际上,对轴心时代的一个恰当的描述是,它是“批评的时代”,经此之后,人类对思想和行动的批评能力被大大扩充。

但轴心时代的远见者不仅仅限于批评。他们还提出了一种积极的替代愿景,其关键在于,那是一种适用于每个人并可供所有人奉行的主张:也因此,他们所宣称的真理被呈现为普世性的。他们所宣扬的对现实的另类看法超越了地理、亲属关系、种族和文化、权力和历史的局限。在高扬超越这些特定界限的普遍真理时,从超然的观点出发,轴心时代的精神大师们将时代思想的固有视野提升到崭新的高度。新发现的真理是向上的和向着远方的,在道德、伦理和精神上,都高于并优于当时的理解。

早于雅斯贝尔斯的论断一个世纪前,对轴心时代的最早的系统性描述就出现了,不过,这种描述不是把它视为一种超越,而是将其认定为一场道德革命。轴心时代不仅仅意味着思想变化的不同,而是尤为强调道德和伦理的变化。正是在这一时代,有关真、善与正义的新的更高的标准形成了。古老宗教的神灵因其反复无常和不道德的行为而暴露于指责之中,甚至被嘲笑,而新的轴心时代有关神圣的观念包含道德层面的内容;上帝不再仅仅作为一个更强大者来运行世界,而是必须体现更高的道德良善水平。

提高了真、善与正义的标准,并不代表着人们在思想和行为上就会变得更加真实、美好和公正。就历史上发生的一切而言,事实肯定并非如此,如果非要照此理解,就过分简化了轴心时代的影响。轴心时代在超越性或道德革命上的突破所实现的是,思想和行为须根据更高的道德和伦理标准予以判断和评估。因此,作为批评时代的轴心时代,不仅见证知识能力的提高,首要迎接的是对思想和行动的道德伦理要求的提高。这样的提高构成了一种巨大的变化,但它是一种间接和复杂的变化,而并非直接地转化为思想和行动。

这些超越性的突破,仿佛小种子长成大树,一开始缓慢萌生,后来发展成为主要文明的宗教信仰和精神体系,而后者又构成了过去两千余年的世界历史的大部分。今天,基于轴心时代精神导师的成就而构建的文明/宗教,囊括了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口。大师们的生活故事、他们的著作或者彼之门徒的著作(并非所有大师都留下了著作),以及归于他们的警句箴言,成为了世界上伟大宗教和世界观的基础性规范文本。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印度教、佛教、儒教和道教的拥护者,占当代全球70亿人口的绝大多数。

如果我们接受轴心时代研究者的主张,那么就能够大略说,当今世界人口的75%至95%是用轴心时代产生的思想框架在认识世界。难怪美国社会学家罗伯特·贝拉和德国社会学家汉斯·约纳斯都认为,轴心时代的课题不仅仅是学术意义上的。当世界上所有文化当中受过教育的人们的自我理解都开始处于危险之中,只有重溯轴心时代的思想渊源,才可以感知我们的方向。如何理解轴心时代,事关我们如何理解自身,以及如何理解人类的整体事业。

这也是为什么雅斯贝尔斯强调,在轴心时代“我们今天所知的人应运而生”,或者,“我们今天的历史意识,以及对现在的意识,是被轴心时代所建构的”。埃里克·沃格林甚至道出了这样的惊人之语:“在过去2,500年中,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另外一方面,雅斯贝尔斯的一个慨叹,很多人却几乎没有注意到:“轴心时期以失败而告终。而历史在继续。”轴心时代既能够“以失败而告终”,却又同时为世界历史留下决定性的贡献,这个矛盾,足以令我们感到困惑,甚至震惊。

或许,正是轴心时代的思想在实践当中的失败,才证明了轴心时代迄今为止还是无法超越的:因为世界主义、人类一体还没有实现;各个国家民族依然周期性地从世界主义、人类一体的崇高境界把自己不断拉回,重新堕入部落主义、种族歧视的避难所。

然而,人类从来没有一个时期像现在这样,迫切需要打破一切壁垒而携手合作。我们面临着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全球危机,这里的“我们”,既不是某个特定的民族,也并非某个特定的阶级,而是在全球范围内相互联系所形成的普遍性的全人类。“我们”是全球危机的根源。导致这场危机的历史是“我们”的历史。而从对黄金法则、非暴力、爱和同情心等的强调,或许可以看到轴心时代对当代危机提供的一种可能的出路。(财富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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