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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德抗位

以德抗位

胡泳 2013-04-09
“以德抗位”所阐述的,正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德人格权利

    梁宗华在《从孟子看思孟学派的“以德抗位”精神》中写道:孟子崇尚自尊其道、藐视王公大人的“大丈夫”理想人格,他认为大丈夫应该为君王之师友,以德抗位,不畏权势。“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孟子·尽心下》)

    孟子这里是说:“游说达官贵人,就得轻视他,不要把他的高贵显耀放在眼里。厅堂高出了好多丈,檐椽长出了好几尺,假使我得志,绝不这样做;陈列肴馔在面前,满满一方丈,侍奉的姬妾几百人,假使我得志,绝不这样做;放纵地饮酒作乐,驱驰车马打猎,随从的车有千辆,假使我得志,绝不这样做。在他所做的,我绝不要做;在我所做的,都是古圣先贤的法制。我有什么好怕他的呢!”

    这与孔子的“畏大人”之论显然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照。以德抗位,实即以道德对抗政治权威。孟子曾引述曾子的话说:“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孟子·公孙丑下》)天下普遍看重的东西有三样:爵位、年纪、道德。在朝廷里,没有比爵位更尊贵的;在乡邻中,没有比年龄更尊贵的;辅助君主、管理百姓,没有比道德更尊贵的。哪能有了其中一种(爵位)而轻视另两种(年龄、道德)呢?

    孟子要求国君尊德敬贤,并承认有“不召之臣”与“不臣之士”的存在。这是在强调道德人格的崇高价值,以德抗位由此构成了一种道德主体论。以孟子思想中被普遍引用的“大丈夫”观念来说,它所阐述的,正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德人格权利。

    以德抗位的潜台词,其实是“德位分离”。孔子处于一个“邦无道”的时代,子贡曾问孔子:“今之从政者何如?”孔子回答说:“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论语·子路》)面对这样的政治现实,孔子期望“以德得位”,东奔西走,但他最终也没能达至德位合一,虽然孟子称赞他:“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孟子深悉为了求位不得不丧失许多人格尊严,面对德位之间的背离,他坚守德的重要性。这里的“德”是伦理之“德”,对自然之“德”和政教之“德”具有超越性质,孟子提倡的实际上是一个伦理本位的思想体系。他尤其强调,“人爵”应畏“天爵”,德高于位。

    魏文侯论段干木为此意最好之注脚。“段干木不趋势利,怀君子之道,隐处穷巷,声施千里,寡人敢勿轼乎?段干木光于德,寡人光于势;段干木富于义,寡人富于财。势不若德尊,财不若义高。”(《淮南子·修务训》)

    德高于位的核心内涵,也就是道统尊于政统,师统尊于王统。如孟子所言:“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孟子·万章下》)有位者必须有德,这是一种德性政治观。思孟学派主张,实际上的有位者若缺德甚至无德,就要通过经常性的批评而使之修德,进而使政治具有德性内涵。

    白奚先生说,战国是知识分子最受重视的时代,道统意识的自觉,使得士人中滋生了一种以道德为资本、以士君子为资格而欲为帝王师友的思潮。以道抗势、以德抗位一时成为时尚,在《孟子》、帛书《黄帝四经》、《战国策》等典籍中都记载有这样的言行。等到了荀子,已不再存有为王者师友的想法,而是将士君子锁定在王者之臣的位置。这是大一统专制天下之势所必然,后世之士君子也只有徒唤奈何。

    然而,孟子的二元权威意识,“粪土万户侯”的精神,也不绝如缕地传了下来。李白诗云:“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近代学者肖公权著《中国政治思想史》中将孟子的人格尊严概括为“以德抗位”。张岱年先生在1996年第2期《国际儒学研究》上写有一篇短文《中国古代关于人格尊严的思想》,认为在中国古代,表示人格尊严的词语,是“志不可夺”、“高尚其事”。《周易·蛊卦》:“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论语·子罕》:“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张先生认为孟子的人格尊严最能体现“高尚其事”、“志不可夺”。

    张岱年1957年被划为右派,理由之一就是他怀揣以德抗位的思想,说国君有国君的权位,但我是学者,我有道德,国君如果错了,作为一个学者我可以以我的道德对抗你。晚年,张先生认为古代人格尊严难免涉及到君臣关系,而在今天,君权时代已经过去,在今天新的历史条件下,人们一方面要强调个人的人格尊严,另一方面也要坚持个人对社会的责任,个人对民族的义务,这两者是完全统一的。

    此说大谬。在今天的中国,君权时代远远没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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