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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司请留意,弥天大谎找上门了

大公司请留意,弥天大谎找上门了

Jeffrey M. O'Brien 2022-07-13

多年来,美国政治深受虚假信息之苦,扭曲不堪。现在,越来越多的骗子、投机分子和民族国家正在将同样的策略武器化,肆意抹黑企业和高管。

插图来源:NAZARIO GRAZIANO

《财富》美国500强

没过多久,阴谋论者就将一场刚刚发生的悲剧编入他们扭曲的叙事中。今年5月15日,周日,一位精神不正常的18岁少年,带着满腔的种族主义仇恨,手持AR-15突击步枪走进美国纽约州布法罗(Buffalo)的一家杂货店,杀害了10名无辜者。仅仅几个小时后,这起大规模枪击事件已经被重新想象为一场涉及多家世界顶级企业的惊天阴谋。

这条线索错综复杂,但基本脉络很清晰:在擅于散布恐慌的亚历克斯·琼斯(Alex Jones)和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等人的怂恿下,越来越多混迹于8kun、BitChute和GETTR等互联网黑巷的狂热分子坚称,这起仇恨犯罪是美国联邦特工精心策划的一场“伪旗行动”。他们训练枪手,并安排了这场袭击,试图重新激起公众对枪支管制的呼吁。“为了让人们不再关注刚刚发生的事情,极右翼分子经常采用这种手法。这只是另一个例子而已。”韦尔顿·张(Welton Chang)说。他创建的人工智能新创企业Pyrra Technologies致力于帮助组织自我武装,以抵御虚假信息。“在后桑迪·胡克(Sandy Hook)时代(2012年12月14日,美国康涅狄格州桑迪·胡克小学发生枪击案,造成包括枪手在内的28人丧生。——译注),每每发生大规模枪击事件时,这套‘伪旗’阴谋论就会自动传播开来。”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这种错综复杂的叙事迅速向外延伸,就连食品短缺和全美目前的婴儿配方奶粉短缺问题也成了精心策划的阴谋。阴谋论者指责美国总统乔·拜登(Joe Biden)的政府和恩美力(Similac)奶粉的生产商雅培公司(Abbott Laboratories)关闭了一家工厂,并将配方奶粉转移给非法移民。根据他们的说法,这样做是为了增加母乳喂养,以实现将新冠疫苗的危害传给新生儿的险恶用心。一些最大的机构投资者,包括先锋(Vanguard)、富达国际(Fidelity)、道富集团(State Street),以及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也被卷入这张网络之中。这些机构据称是雅培,乃至全球经济的幕后操控者。张给我看了几篇充斥着仇恨和暴力,试图将这一切联系起来的长篇大论,其中包括这样一段文字:“那位在布法罗行凶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应该去找贝莱德公司(BlackRock),而不是随意射杀十个人。”

张坐在电脑屏幕前,试图向我解释这些令人费解的疯狂逻辑。他似乎很沮丧,这倒不是缺乏智识使然。他是我见过的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人之一,拥有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的博士学位和硕士学位、乔治城大学(Georgetown University)的硕士学位,以及达特茅斯学院(Dartmouth College)的学士学位。他也不缺乏处理复杂想法的经验。张曾经担任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应用物理实验室(Johns Hopkins Applied Physics Laboratory)的高级研究员、人权组织“人权第一”(Human Rights First)的首席技术官,还做过长达9年的美国国防部(Defense Department)分析员和美国陆军情报官。但在跨越数月的几次谈话中,他似乎一直皱着眉头。创办Pyrra是希望帮助组织更加精准地对抗这种“叙事战”。他认为,这对社会来说是一种生死攸关的威胁。创业不到一年的他,看上去有些疲惫。

张简要地给我讲述了一个让他走向愤怒的故事。那是2011年,他第二次赶赴伊拉克执行任务。他领导的团队负责训练伊拉克的情报官员。“这些官员大肆讲述种种关于伊朗的阴谋论,还把这些东西写成分析报告,发给他们的老板。我们对此深感震惊:‘伙计,情报工作可不是这样做的。’”他笑着说,“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会成为分析的未来。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然后就说这是正式结论。这些人已经建立了一个心理游乐场,在那里他们是英雄,是坚守阵线对抗邪恶势力的人。”

“这些人”是谁?他们是一个分散的阴谋集团,由骗子、雇佣兵、投机分子、政客、智库、激进分子和民族国家组成。其动机各不相同:操纵市场、攫取财富、获得关注、竞逐权力,甚至是系统性破坏。通过调动一群不满者和网络“喷子”,他们哄抬股价、激怒高管、左右政策,也许最重要的是,混淆视听,让人无从把握对与错、真与假、真相与谎言。他们一心想让你怀疑自己的眼睛、耳朵和直觉,而且正在收获胜利。除了人人都互相猜忌之外,美国已经成为一个几乎在所有事情上都分裂的国家。我们不再相信政府、媒体、医疗机构或任何专家。对于我们的货币、司法系统、监管机构和法治,我们也一概不信。根据2022年爱德曼信任度晴雨表(2022 Edelman Trust Barometer),相对来说,有一个机构还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那就是企业。这是因为人们通常认同那些为他们服务,反映其志趣的品牌——直到他们不再认同。如今的情势不太好描述,只能给企业提个醒:弥天大谎已经找上门了。

在我报道期间,张提供了一个免费的Pyrra账户,帮助我熟悉和解开各种线索。他的人工智能软件可以很容易地按照公司和叙事,在各种边缘网站和用户论坛上进行搜索,还能够根据仇恨和暴力程度发布每日报告,对相关评论进行排名。我很快就挖出了一些黑暗的寓言。这些叙事矛头所指的,皆是一些耳熟能详的全球顶级企业:亚马逊(Amazon)、苹果(Apple)、微软(Microsoft)、特斯拉(Tesla)、沃尔玛(Walmart),等等。

这并不奇怪。通过“叙事战”伤害企业的机会大得惊人,部分原因是企业完全没有做好自我保护的准备。错误信息(即错误的看法)和虚假信息(即故意且系统性地散布谎言)的源头很难确定,追踪传播势头更是难于上青天。一旦破坏性的“网络梗”达到逃逸速度,就没有部门跟进处理了。应对这些刻薄抨击和谎言,或许属于品牌声誉管理、公共关系或危机公关的业务范畴,但也可能涉及到信息技术、人力资源、法律、风险管理和安全部门。这意味着它是所有人的问题——没有人要为此负责。

疯狂的阴谋论往往会逐渐消退。但并非总是如此。就以“匿名者Q”(QAnon)在2020年推动的阴谋论为例。该组织声称,电商平台Wayfair正在通过售价1.5万美元的储藏柜从事儿童性交易。不管一开始是出于恶意,还是一个心理扭曲的笑话,经由不知情的同谋者在社交媒体上传播,这则谣言不胫而走。直接的受害者主要局限于被虚假警报淹没的打拐热线。差不多两年过去了,在极右翼留言板上,Wayfair仍然是一个寓意邪恶的委婉语。正如我在Pyrra报告上看到的那样,说某人“在Wayfair购物”或者“有一间满是Wayfair衣柜的卧室”,其实就等于说他有恋童癖。(Wayfair的发言人拒绝置评此事。)

谈到虚假信息可能沸溢的预兆时,张提到了网络喷子与福克斯新闻(Fox News),尤其是明星主播塔克·卡尔森的亲密关系。他怀疑,在卡尔森的团队中,有人专门负责“浏览这些论坛,并挖掘一些开始起势的小线索。”张说,“《不准说同性恋法案》(Don’t Say Gay)刚提出的时候什么都不是。然后,在卡尔森表态支持的那期节目播出后仅仅一天内,该法案就引发了数千场论战。接下来,卡尔森又言之凿凿地声称,迪士尼(Disney)给恋童癖者撑腰。一种反馈回路由此形成,让我们越来越远离那个获得集体认同的现实。就这样,我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所有人都互相憎恨。哦,现在人们都说迪士尼的首席执行官鲍勃·查佩克(Bob Chapek)要被解雇了。”

为了向一位不那么有既得利益的人士核实张的看法,我对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Harvard Kennedy School)的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中心(Belfer Center for Science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的情报项目(Intelligence Project)主任保罗·科尔比(Paul Kolbe)进行了电话采访。他在美国中央情报局(CIA)工作了25年,期间曾经在前苏联和巴尔干地区担任情报主管。事实上,他甚至比张更加忧虑。“与政府目标相比,私营部门拥有更丰富、更大的竞争环境,其受众不那么成熟,更容易受到伤害。而且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他说。

“2016年发生的一切让人大跌眼镜。无论是英国脱欧(Brexit),还是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入主白宫,专家和民调都错得离谱。每个人都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新泽西州的家庭办公室,克里斯·佩里(Chris Perry)这样说道。佩里在美国密歇根州底特律郊外长大,大学毕业后加入了父亲的平面设计公司,后来眼睁睁地看着这家企业因为数字媒体时代的到来而轰然倒塌。对于科技的进步如何毁灭企业,他是有切肤之痛的。现在,身为万博宣伟未来(Weber Shandwick Futures)董事长的他,正在竭力防止这种情况大量出现。

佩里最近在这家全球领先的传播机构开启了一项业务,专门解决他所称的媒体安全问题。他认为,由于各种工具和策略迅速传播,而且被拿出来出租,大公司现在面临巨大的风险。用心险恶之徒正在利用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网络、虚假的新闻稿,以及深度换脸技术来侵蚀所有人了解真相的能力。根据5月的一份报告,网络安全公司Nisos发现了一个代号为Fronton的内容分发系统。借助僵尸网络,这个由俄罗斯公司Oday Technologies开发的系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传播虚假信息,不遗余力地创造所谓的突发新闻,“围绕一个品牌或公司制造噪音,而且几乎没有任何花费。”

这正是佩里一直在提醒客户注意的事情。“他们利用工具传播叙事,不仅是为了谋求商业利益,也是为了伤害企业、伤害人。”他说。

佩里创建媒体安全业务,意在帮助客户了解“叙事战”的运行方式,并通过监控、分析和反制等技术措施,助力他们做好减轻威胁的准备。佩里不愿意透露他的客户名单——毕竟,虚假信息并不是企业喜欢牵扯其中的话题,即使它们正在努力抢占先机。但他声称,其中包括许多《财富》美国500强企业,分布在汽车、食品服务、国防、消费性包装品、生物制药和酒店等行业,还有一些全球非政府组织。这些大牌公司成为佩里的客户,不仅说明了问题的紧迫性,也说明他的合作伙伴不同寻常。后者包括Blackbird.AI公司,与Pyrra类似,该公司使用机器学习技术来理解破坏性信息如何在网络流动,并造成伤害。

Blackbird.AI是由两位计算机科学家瓦西姆·哈立德(Wasim Khaled)和瑙沙德·乌扎曼(Naushad UzZaman)创立的。2014年,这对多年老友想创建一家可以对社会产生积极影响的公司,并且很快就开始关注看不见的力量对信息系统的腐蚀。“我们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哈立德在他位于纽约的办公室里表示,“但我们开启了一段旅程,希望了解问题的严重性。”

大多数公司都在使用诸如Brand-watch和Sprinklr这类社交媒体监听工具,而Blackbird则打造了一个引擎,在公开、黑暗和灰色网络中追踪正在浮现的威胁。它创建的报告远不止披露关键词提及次数或建立“词云”那么简单。该团队耗时六年打造了专有的人工智能和网络分析技术,从数百万采用多种语言的对话中解析数十亿个数据点和事件。“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积极主动地揭示根源和信号,以了解操纵情况,而不是等到事件浮出水面并造成伤害后才作出反应。”哈立德说。

这番努力的成果是黑鸟信号框架(Blackbird Signals Framework)。它根据四个关键参数,即叙事、同伙、操纵和影响,对信息运作进行分类。叙事是指围绕一个主题或组织的故事线。例如:“5G发射塔引发新冠病毒。”同伙是指推动叙事的群体—在本例中是指反疫苗接种者。操纵是对这种叙事是由人驱动,还是由“反常”行动驱动的描述。“这可能包括机器人网络,以及专门协调骗局和阴谋传播的少数账户。”哈立德说。影响是指塑造叙事的关键节点。“有时候可能是故意作恶者。但在有些时候,他们也可能是值得信赖的声音。”

哈立德向我展示了Blackbird.AI制作的一组叙事报告。它们是高度复杂的可视化图像,通过彩色线条连接的用户名、主题和公司犹如宇宙星系。图形引擎实时地转动和旋转这些可视化图像,允许用户通过深究一个既定节点来理解它与其他节点的关系。这些报告既引人入胜,又令人恐惧。

哈立德解释说,同样的策略可能会被各种各样的团体拿来使用,无论它们的议程是制造混乱,还是倡导一项合法事业。作为后者的一个例证,我们探讨了一份旨在分析“抵制可口可乐”运动(#BoycottCocaCola)的报告。这场运动促使美国企业在俄乌冲突爆发后纷纷撤离俄罗斯。“抵制可口可乐运动显示出非常高水平的异常活动,这很可能是机器人活动和话题标签炒作共同发力的结果。”

哈立德向我展示了这场运动的种子是如何在3月4日被一些主要参与者埋下的。当天晚些时候,许多与政治左翼结盟的用户开始大声呼吁抵制可口可乐。他说,“许多其他公司也被卷入其中,其中包括麦当劳(McDonald's)和百事公司(Pepsi)。”3月8日,数百个账户齐声庆祝可口可乐宣布暂停在俄业务。麦当劳很快就做出了同样的决定。“从发帖到抵制运动,再到叙事形成,大约只花了四天时间,最终致使美国企业从俄罗斯撤出价值数十亿美元的业务。”

这个案例有力地揭示了“叙事战”影响商业决策的强大力量,同时也清楚地表明,它可能会成为政治谱系中任何一方的有效工具。“我总是告诉人们,发生在数字空间的攀谈,会给现实世界造成影响深远的后果。”哈立德承认,他的团队目前还没有能力告诉客户如何应对这种叙事。至少就目前而言,Blackbird.AI的专长是识别被操纵的有害信息活动,就这些活动的加速传播做出预测,并让企业的危机公关主管决定何时干预,以及如何从每起事件中吸取教训。“这些东西目前还处于初级阶段。而威胁行为者正在使用的工具几乎呈现指数级演化的势头。”他说,“威胁行为者只需要输入一些指令,就能够获得1,000篇生成的文章,10,000条生成的推文,并同时对一个观点进行三到四个方面的讨论。这真的很难应对。对于这些活动的发起者,以及那些试图发现问题并抢先行动的人来说,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对克里斯·克雷布斯(Chris Krebs)来说,虚假信息问题关乎个人得失。这位终身的共和党人曾经担任美国国土安全部(U.S. 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网络安全和基础设施安全局(Cybersecurity and Infrastructure Security Agency)的局长,还创建了一个网络安全和基础设施安全局的网站来揭穿选举的虚假信息。他在任上驳斥了各种与选举有关的阴谋论,并公开宣布2020年的美国总统大选是“美国历史上最可靠的大选”。或许你还记得,他就是特朗普在推特(Twitter)上发帖解雇的那位政府高官。

在美国弗吉尼亚州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的一家餐厅Cheesetique里,我们一边吃着熟肉,一边聊天。与我们一起就餐的,还有他麾下的分析师伊莎贝拉·加西亚-卡马戈(Isabella Garcia-Camargo)。被解雇后,克雷布斯联手Facebook的前首席安全官亚历克斯·斯塔莫斯(Alex Stamos)创办了一家咨询公司,名为克雷布斯·斯塔莫斯集团(Krebs Stamos Group),并担任阿斯彭研究所(Aspen Institute)信息紊乱委员会(Commission on Information Disorder)的联合主席。我问他,被民粹主义的“干草叉”挑落马下是什么感觉。“对我的迫害仍然没有结束。几周前,就在我生日那天,白宫前顾问加勒特·齐格勒(Garrett Ziegler)擅自在网上发布了我的个人联系信息。”他说,“当时有好几家人在我的家里,大家正在看篮球比赛,突然我的电话就被打爆了。”

克雷布斯已经开始利用这段经历来谋生——帮助企业和高管为即将到来的高度个人化的攻击做好准备。“攻击目标是公司、品牌及其高管。发动攻击的,可能是外国政府、有影响力人士和阴谋论者。”也有可能是竞争对手。他说:“信息是新战场。不妨想象一下那些表态要留在俄罗斯市场的公司的处境。这里面有虚假信息的成分——点名羞辱。有些可能是合法的社会责任运动,但正如你看到的,一些竞争对手也试图通过传播虚假信息来获得优势,削弱对手的品牌。”

加西亚-卡马戈指出,有些公司准备得更充分一些。比如,一家疫苗制造商采用“货币化方法和内容库来应对反疫苗运动。”她说,“但Wayfair或耐克(Nike)这样的公司受到攻击时,并没有出现反运动鞋运动,所以它们很难真正理解即将面临的威胁。”

至关重要的第一步是,企业要弄清楚何时干预一条正在浮现的叙事线索。对于每一位藏匿在地下室的家伙或俄罗斯的主权财富基金的胡言乱语,任何人都无法预测。但克雷布斯认为,一家公司最好的投资莫过于打造用来监控正当渠道的专业知识,尝试着理解一场正在兴起的运动在Telegram和Facebook上的发展差异,并将相关责任纳入工作流。“这是现在真正缺失的一块。这是一种别具特色的危机公关。”他说,“还有来自内部人员的威胁。他们传统上被视为‘吹哨人’,但现在,越来越多的内部爆料都带有浓郁的政治和阴谋论色彩。企业必须小心翼翼地管理组织内部的数据。”

加西亚-卡马戈强调了一番保护员工的重要性。她讲述了自己利用两个暑期在Facebook实习的经历。在第一个暑期,每个人都带着印有Facebook标识的小包。第二年暑期正值剑桥分析公司(Cambridge Analytica)丑闻爆发之际,这些标识消失了。“就在你走出大门的时候,门卫会确保你摘下了公司的徽章。”她说。

此举直接出自情报部门的运行手册。这些部门严令政府雇员和间谍不得宣扬其所属单位。“我们必须开始拓展这种思维,要慎之又慎,防止你在外面透露的信息和迹象被其他人注意到。”克雷布斯说,“这些信息不仅仅是你供职的单位,还包括你的电话号码、你孩子的名字和你的住址。”

如果他听起来有些偏执,那也情有可原。这是一个家中经常收到死亡威胁电子邮件和信函的人所特有的心态和行为方式。走进这家空荡荡的餐厅时,克雷布斯戴着一顶拉到眉毛处的棒球帽,尽管亚历山大里亚的街道上阴雨绵绵,行人寥寥。“我过去很在乎别人说了什么,我的证词或演讲得到了什么反馈。”他说,“现在,我想说:‘嘿,叫我傻瓜都行,你开心就好——只要你不威胁我、我的孩子、我的狗。’”

在我进行的数十次采访中,许多人都谈到Facebook、谷歌(Google)、推特和TikTok在传播虚假叙事、谎言和仇恨言论方面所扮演的角色。这些公司各有谈资,经常发布政策声明,大谈特谈它们为打击错误信息所付出的种种努力。但我交谈过的大多数专家都认为,这些公司永远都不会压制虚假信息,除非被迫为之。专家们对Facebook(它目前已经成为重新命名的Meta Platforms公司的一部分)的共识尤为严苛:Facebook时常高调地摆出要清理平台的姿态,但它频频做出有意为之的选择,故意煽动大众,因为这家社交巨头深知,耸人听闻的内容会推高浏览量、点击和分享次数。是的,其商业模式就是利用人们的互相猜忌在全世界谋取丰厚利润。

这是史蒂夫·布里尔(Steve Brill)无法接受的。此君脾气有些古怪,曾经多次创业,其中包括Court TV和现已停刊的媒体研究杂志《布里尔的内容》(Brill's Content)。他目前是NewsGuard的联合创始人,这家成立四年的公司聘用了数十名记者来浏览各大新闻网站,根据准确性和可靠性为其打分。微软授权NewsGuard帮助其新闻团队审查有资格纳入微软新闻聚合服务的新闻网站。但到目前为止,布里尔一直遭到社交媒体平台的冷落。他指责这些公司躲在不透明的内容监控算法背后,逃避问责。“试想一下,倘若达美航空(Delta Air Lines)知道一周前有人上了飞机,并试图刺伤空乘人员或打开舱门,他们不仅会竭力阻止这个家伙登上自家的航班,想必也会告知其他航空公司的。”他说。

这段对话将我带入了另一种“兔子洞”,也就是让许多企业毫不知情地暴露在虚假信息中的程序化广告。总部位于英国伦敦的非政府组织(NGO)全球虚假信息指数(Global Disinformation Index)定期发布报告,列举一些世界上最大的品牌出现在数十个可疑网站上的情况,并曝光负责投放的广告服务公司。该组织今年4月的报告显示,广告科技公司Criteo将沃尔玛的广告投放在了一个散布阴谋论的专栏上。该专栏声称,俄乌冲突是世界经济论坛和全球精英推动的“大重启”(Great Reset)议程的一部分;谷歌将宜必思酒店(Ibis)的广告投放在一个将美国总统乔·拜登的次子亨特·拜登(Hunter Biden)与军事生物实验室联系起来的西班牙语网站上;亚马逊则在一篇将成形胎儿堕胎等同于俄罗斯袭击乌克兰平民的文章旁边,投放了自家的广告。根据弗雷斯特研究公司(Forrester Research)最近发布的报告,在过去一年,顶级品牌通过程序化媒体在一些传播错误信息的网站上投放了价值26亿美元的广告。

在采访报道期间,我花费了大量时间浏览诸如Pravda、Zero Hedge和RT.com这类俄罗斯宣传网站——我承认,这样做有害身心健康。在浏览过程中,许多我打过交道的品牌以横幅广告、弹出式广告和视频广告的形式渐次显现。其中包括连锁超市西夫韦公司(Safeway)、迪克体育用品(Dick’s Sporting Goods)、Betterment(这是我最近住过的一家纽约精品酒店)、美国联合航空公司(United Airlines)、葡萄酒识别应用程序Vivino,以及一些不熟悉的品牌,例如高端厨卫电器公司ZLine。我联系了其中多家公司,想看看它们是否知道自家的品牌出现在什么地方。一些公司没有回复,另一些公司则不愿意公开发表意见。但ZLine的营销总监梅森·沃特金斯(Mason Watkins)的声明反映了一个共识。“不幸的是,在确保广告不会投放在这些站点方面,广告平台所能够提供的能力也就这么多了。”他在电子邮件中表示,“这当然让我们感到困扰,尤其是当这种情况迫使我们主动采取行动,以确保我们的内容不会显示在虚假信息旁边的时候。”

谷歌拒绝安排一位发言人就这个问题公开发言,而是选择用大量的政策声明淹没我的收件箱。我随后给他们转发了一些与错误信息并列的广告截图。一位发言人回复称,公司已经采取了“适当行动”。但这种行动充其量也就是令人沮丧的“打地鼠”游戏。谷歌声称,它提供了一些易于使用、旨在限制任何品牌暴露于错误信息中的工具。广告商似乎不知道这些工具的存在,更不知道如何有效使用这些工具。

根据马特·里维茨(Matt Rivitz)的说法,这是谷歌多年来奉行的游戏规则。里维茨是“沉睡的巨人”(Sleeping Giants)运动的创始人。这项旨在弘扬媒体和社交媒体责任的运动,呼吁广大媒体在品牌无意间通过程序化广告资助仇恨言论和极端主义时,向它们发出警告。“各大品牌仍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任何既定时间出现在什么地方。”他说。

部分问题在于广告技术的复杂性。里维茨认为,这场“将整个互联网货币化”的大规模竞赛,导致广告技术公司放弃了审查内容的责任。“这意味着你将不可避免地向纳粹网站、恋童癖网站、恐怖主义网站、俄罗斯国家网站、虚假信息网站,以及一切你可以想到的可疑站点投放广告。”他说。

里维茨将这种动态归咎于缺乏监管和推卸责任。“关键是有人在提供这些广告。一家电视网络不会因为它们刚刚放弃了内容控制权而在8点钟随机播放纳粹节目。”他说,“直到六周前,谷歌还在Tass.com、RT和Sputnik上播放广告。它们其实是用别人的钱来支持俄罗斯宣传战,而它们自己也在赚钱。”

最近,里维茨不再满足于奔走呼吁,转而创建了一家名为NOBL的企业来帮助品牌。这是一家介于NewsGuard和Pyrra或Blackbird.AI之间的公司,旨在利用人工智能来分析文本,确定网页的可信度,从而让广告商只出现在高品质的页面上。“虚假信息和极端主义永远也不可能清理干净。”他说,“但我要说的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如果企业不加选择地投放广告,我们就会获得更多的虚假信息、更多的极端主义、更多的骚扰。而这些东西最终会要了所有人的命。”

虚假信息之所以如此可怕,是因为它是一种伞状威胁,会放大所有其他系统性和生存性威胁的危险。通过发布大量的“反叙事”,“造谣者”肆意制造混乱,最重要的是,吸引眼球。他们也会给那些没有权力的人带来一种权力感。精于此道的大师们非常擅长使用夸张和不确定性来制造一种冲突感。我们都很自然地被冲突和极端思想所吸引。于是,我们开始全神贯注地寻找解决方案——然后就上瘾了。

就这样,虚假信息成为了一种强大的武器。它不仅能够让人们对气候变化产生不确定性,还可以诱导许多理性的、高度接种疫苗的人回避新冠疫苗。它是一股煽动种族主义和仇恨火焰、宣传金融腐败和鼓动现实世界暴力的超级力量。如果一家企业所支持的东西——可能是性别平等、选择权、环境责任,或者备受企业或员工珍视的其他价值观——触犯了特殊利益,它就必须严肃对待这股邪恶力量。

那么,你应该怎么做呢?在采访了数十位专家后,我仍然无法找到任何令人信服的策略。能够肯定的是,现在还为时尚早——至少对好人来说是这样。各路专家都将其归结为一句老话:“无法衡量一件事情,就难以改进。”因此,第一步是要知道遥远的角落里正在说什么。我们拥有的数据越多,就越有机会开发出足以理解“网络梗”演变方式的智能,就可以更好地判断何时采取行动,何时视而不见。专家们警告说,对一个正在浮现、充满仇恨的“网络梗”无动于衷,或许是一种很诱人的做法,但在一个真相不复存在的世界上,这正在成为一个日益危险的策略。

乐观的看法是,这场“叙事战”将沿着网络战的剧本向前发展。我们将建立一道坚固的防线,就像我们保护自己免受黑客攻击一样。我们将培养专家,组建公司部门,建立清晰的报告体系。我们将创造最佳实践,并投入大量资金,以确保企业赖以繁荣发展的社会结构继续存在下去。当然,我们的网络安全系统并不完美,但这些系统非常强大,不断演变,并且有利可图。到2028年,网络安全收入预计将接近4,000亿美元。相比之下,根据PitchBook的数据,在过去18个月,有高达3亿美元的风险资金投给了那些致力于抵御错误信息的新创企业。这当然不能与电动汽车或加密货币吸引的巨额风投相提并论,但至少比2020年进入该领域的600万美元有了明显的增长。

获得这些风投的新创企业汇聚了一批背景多元、智力超群的“白帽黑客”。他们来自国家安全、军事情报、通信、计算机科学、新闻,乃至理论和计算物理等领域,精通复杂系统理论、数据分析、程序化广告和人工智能。他们也曾经担任企业高管、通信顾问和政府特工。所有人都在潜心开发可接受的有效策略,以抵御互联网最黑暗的小巷中不断滋长的愤怒火焰。是的,他们当然可以选择一种更轻松惬意的谋生方式。但对于这些主动投身“叙事战”的勇士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业了。

译者:任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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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接伤害

在虚假信息时代,网络聊天可以迅速将公司拖入看似无关的争议。在社交媒体网站GETTR上,近期对美国纽约州布法罗发生的一起枪击案的愤怒谴责却卷入了一条关于华尔街和婴儿配方奶粉短缺的阴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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