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银行家的陨落

    那个星期一早上走进白宫时，罗伯特·凯利应该有一千个理由感到不安。时间是2009年12月14日，纽约梅隆银行（Bank of New York Mellon）首席执行官是少数几个受到奥巴马总统约见的精英银行家之一。当时，罗伯特·凯利（Robert Kelly）正为谈判跳槽事宜——辞去美国第八大银行纽约梅隆银行首席执行官的职务，谋求担任美国银行业最大机构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首席执行官——忙得不亦乐乎。前一个星期二，在波士顿，他在早餐期间他刚刚通知纽约梅隆银行董事会“美国银行希望我担任这一职务”，而他也打算接受。

    与奥巴马总统的会见，于上午11点钟在没有窗户的罗斯福厅举行，离椭圆形办公室仅几步之遥。出席会议的首席执行官除凯利之外，还包括富国银行（Wells Fargo）的约翰·斯坦普（John Stumpf）和摩根大通银行（J.P. Morgan Chase）的杰米·戴蒙（Jamie Dimon），他们紧挨着政府官员落座，包括白宫经济顾问克里斯蒂娜·罗默（Christina Romer）和财政部长蒂莫西·盖特纳（Timothy Geithner）。

    会议一开始，奥巴马总统便措辞严厉。他敦促银行家恢复向中小企业放贷，并谈到了华尔街薪酬问题。总统强调，联邦政府在金融危机期间拯救了这些银行，但它们的最高层却在用美国纳税人的钱获救之后接受巨额薪酬，毫无疑问这是不合情理的，甚至可以说是简直是对公众的侮辱。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几天来，凯利恰恰一直在向美国银行讨要奥巴马总统谴责的那种天价薪酬。前一周，美国银行刚刚全额偿还了“问题资产救助计划”（TARP）的450亿t美元借款，正式摆脱了TARP的严格薪酬限制。在接下来的三天里，美国银行选拔委员会跟凯利初步商定了一份合同，内容包括超过2,000万美元的签约金，并保证每年支付另外1,500万到2,000万美元报酬。委员会甚至同意了凯利提出的把美国银行总部从夏洛特迁到纽约市的要求，凯利在纽约市拥有一套奢华的联排别墅。

    但是，在周末期间，美国银行的董事们开始感到后悔：他们在向凯利提供如此优厚的条件时，怎么竟会没想到可能遭致的反应呢？消息一披露，可能立即招致国会山强烈的平民主义反弹。如果这还不足以让凯利相信自己梦想的薪酬包受到了威胁，奥巴马总统星期一在罗斯福厅严厉的措辞似乎足以让这种威胁成为定局。他肯定已经意识到，自己担任银行业最显赫职位的机会在迅速消失。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凯利竟然还有几个小时来拯救自己在纽约梅隆银行非常优厚的首席执行官职务——尽管两个月内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而是第二次）跟美国银行调情了。纽约梅隆银行董事会此前已安排下午4点钟开会宣布凯利离职的消息，甚至都已经安排好新闻发布会。于是，凯利迅速从白宫赶回纽约挽救自己的工作。他在华盛顿里根国家机场（Reagan National Airport）打电话给首席董事韦斯利·梵沙克（Wesley von Schack），大喊“我想留任。”下午5点钟左右，他返回位于华尔街1号的纽约梅隆银行总部会议室，梵沙克正在通过麦克风向其他董事讲话。梵沙克曾任能源公司东部能源（Energy East）首席执行官。他邀请凯利发言。这位首席执行官这会儿简直是在乞求上周他还不放在眼里的董事们不要解雇他。“我不喜欢美国银行处理此事的方式，”他解释说，“我可能无法跟那里的董事们保持良好的工作关系。”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并补充说：“这里才是我想待的地方。”

    纽约梅隆银行的董事们评议了好一阵子，最终决定留下凯利。这是一个致命的决定，它只不过暂时掩盖了问题而已。现在回过头来看，如果当天下午董事会逼迫他辞职，结果可能会更好。因为从那时起，凯利与下属、董事特别是梵沙克之间的关系不断恶化。那天发生的种种离奇事件，标志着纽约梅隆银行正式开始了急转直下的信任危机，并最终导致凯利在两年后的2011年8月31日被迫辞职。当天的新闻通稿仅用了一个句子解释凯利的离职：“罗伯特·P·凯利因在公司管理方面存在不同意见辞职。”

    凯利的离职——一位明星首席执行官突然和令人震惊的辞职——受到的关注以及公司给出的解释都少得出奇。如今，纽约梅隆银行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主要是因为它受到两大诉讼的困扰。第一，美国联邦司法部和多个州的检察官向纽约梅隆银行索赔20多亿美元，指控它在外汇交易中欺诈客户——据说这种行为在凯利上任之前早已存在（有关该指控的详情，请参见附文）。第二，纽约梅隆银行作为受托人承保了美国银行及购买其有毒抵押贷款的投资者之间价值85亿美元的协议——如今纽约检察官办公室起诉纽约梅隆银行，指控它在担任抵押贷款支持证券受托人方面失职。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全面讲述凯利失宠的前因后果了。《财富》杂志采访了几十位了解情况的人士，尽管大多数不愿透露姓名，但他们的讲述可以相互印证，从中可以整合出一个离奇的故事——一对毫不般配的搭档组合：一位首席执行官的性格和技能与其经营的公司所面临的挑战和企业文化完全不匹配。现年57岁的罗伯特·凯利具有精明的财务头脑，完全可能成为一个具有魅力的领导人。他的经历表明，他一直在追求下一个新事物——更好的工作、更高的收入和更大的刺激。凯利拒绝就本文接受采访。他是一个具有远大抱负的思想者，具有艺术家式的创造激情，喜欢商业冒险。他的缺点在于过度自信，几乎到了自大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