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也要输得有风度

2021年1月20日是唐纳德•特朗普任期结束、新总统乔•拜登宣誓就职的日子。这一天被看作是美国总统权力交接的重要节点，传统上有多个程序要走：新旧总统工作交接，新旧总统夫妇早晨在白宫正式会面，随后共享一辆车前往国会山参加新总统的宣誓就职典礼；下午一同前往阿灵顿国家公墓参加花圈安放仪式，现第一夫人协助“准第一夫人”熟悉白宫家庭生活。然而特朗普却打破了150年来的这一天规矩，和夫人最后一次搭乘“空军一号”离开白宫，拂袖而去。此举被人们看作是“无教养”。

四年前的同一天，贝拉克•奥巴马与特朗普在白宫西翼聊天，米歇尔带着梅拉尼娅参观总统家庭住宅生活区、参观杜鲁门阳台，并在白宫北门廊的台阶上迎接特朗普夫妇“入主白宫”，双方还交换了礼物。他的前任奥巴马夫妇则延续着传统惯例。

1992年我刚去美国，通过电视我观看了整个总统竞选过程，年轻的比尔•克林顿胜出。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交接中的一件小事—“总统纸条”。交接的这一天，大选落败的老布什在椭圆形办公室“坚毅桌”的中间抽屉里为克林顿留下了一张亲笔字条：“你的成功就是我们国家的成功，我会为你使劲地加油，祝你好运！”这一举动，让当时的第一夫人希拉里•克林顿感动得热泪盈眶。

据说这个传统始于美国前总统罗纳德•里根，当时他为接任的老布什总统写了一张纸条。里根为老布什的未来祝福，他说他将非常珍惜这段共同的记忆：“我会想念我们周四一起吃午饭的时间。”美国总统历史学者马克•厄普德格罗夫（Mark Updegrove）说，尽管老布什被克林顿击败，但他还是为克林顿写了一封非常感性的手写信，“这体现了将要离任的总统的一种气度。”

这种传承或许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135年。那年英国国王亨利一世去世，他的外孙亨利二世和他的外甥斯蒂芬都觉得自己有权继承英国王位。斯蒂芬抢先一步登上了王位，他正值在英国。而亨利二世则在欧洲大陆，听到消息后他七窍生烟，马上在欧洲大陆组织了一支雇佣军去攻打斯蒂芬。由于亨利二世年少气盛，加上筹划打仗经验不足，大兵好不容易开到了英伦三岛，一上岸便发现粮草殆尽。

于是亨利二世给“政敌”斯蒂芬写了封求助信，希望对方给他点经济援助，好让部队撤回欧洲，斯蒂芬居然慷慨地给了亨利二世一笔钱。过了几年，亨利二世重整旗鼓，再次率领大军进攻英国，这次打败了斯蒂芬。没有想到本可以称王的亨利二世却和斯蒂芬签订了一份条约，王位还是由年长的斯蒂芬来做，自己则立为太子，等斯蒂芬百年之后，由亨利二世来继承王位。这种“气度”被欧洲人认为是真正的贵族。

输赢乃兵家常事。如何面对令人难堪的输，中国人也有类似欧洲贵族的范儿，我们称作君子之风。中国有个企业家环保公益组织（阿拉善SEE），会员不仅要为中国环保事业出钱出力，就是想当个贴钱贴时间的“领导”，也得竞争上岗，还必须由全体会员公投决定。历届选举竞争向来激烈，落选者中不乏屡战屡败的著名企业家，不过他们并没有“拂袖而去”，而是落落大方地竞相上台发言：“感谢投我票的会亲们对我的信任，也感谢不投我票的会亲们把我选下来。因为选下我，才能够让更优秀的会亲去完成XX委员会的工作。”、“三年以后我还会站在这里，以后每一届参加竞选是我的常态，因为这是一个非常包容、纯粹且民主的组织，它给了我们年轻人机会，三年后我会减减肥，以更好的形象出现。”还有豪爽自嘲的：“非常感谢能够投我票的会亲，我给你们鞠个躬，能够拿到倒数第一，真不容易！”、“因为我的落选，才证明此次选举的合法性！”台下听众不仅把掌声送给了当选者，更把热烈的掌声送给了这些“输得起”的会亲。“向落选者致敬”这一环节在阿拉善选举大会议程中一直有传承。在这个组织里，君子风范代表了一种尊严，一种高超的品行。

但令人担忧的是，我们的下一代似乎越来越“输不起”。他们出生后就被圈养在“不能输在起跑线”的优越环境里，他们常常因为一次小考失败而大发脾气，因为一次班委参选失利而抑郁，因为高考失常而跳楼，因为同学分数高过自己，就给人下毒。孩子输不起，从某些程度上讲是大人造成的，父母将成功看得太重，孩子的潜意识里埋下了不能失败的种子。

有一个国家非常注重培养孩子的抗挫力，让他们从小经历苦恼、失败、倒霉。芬兰的孩子从4、5岁就开始学习滑雪，第一堂滑雪课，老师就让孩子集体练习跌倒，老师灌输给孩子们，“跌倒”是最正常的事情，然后教他们勇敢地自己爬起来的正确姿势。等到孩子上了小学高年级，芬兰人会给他们制造更多失败的机会，在一次次挫败中看清自己。

回到本文开头，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2020年12月5日报道，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佐治亚州的竞选集会上说：“如果我输了，我会是个非常有风度的输家。”可是他的“风度”在总统交接时似乎缺了一口气，如果他能够像他的前任、亨利家族、中国企业家、芬兰人那样扛得住失败会不会更好？假如像他暗示的那样，四年后还要竞争上岗，是否先要练练如何写“总统纸条”？（财富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