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世瞩目的 APEC 峰会即将召开。中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主办这次会议， 将承担起推进 APEC 合作进程的历史使命。主办城市上海也将获得一次极为难得的形象展示机会。而对世界头号经济强国美国来说，成为 APEC 的最终赢家，同时更深入地参与中国经济是不言而喻的目标。《财富》特约记者彭小红就此进行了采访。作为长期关注全球经济及社会发展状况及趋势的媒体，我们还把目光投向了APEC 未来的走势。

    中国想从 APEC 得到什麽？

    APEC 为什麽吸引了中国？中国政府前任 APEC 高官王苏对记者说，APEC 之所以发展比较迅速、健康，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和生命力，首先就在于它坚持了官方经济论坛性质和“大家庭精神”。20 世纪最后 20 多年中，东亚地区的迅猛发展和崛起，靠的并不是经济集团，更不是政治或军事集团，而是改革开放和合作，以及互通有无、优势互补。APEC 存在着巨大的多样性，成员的经济发展水平和发展阶段不同，它需要的不是“共同体”之类的集团，而是作为官方经济论坛的“大家庭精神”。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把 APEC 的巨大多样性转化为互补性和互需性，才能引导 APEC 实现平等伙伴关系，区别对待，逐步缩小经济发展水平的差距，寻求“共同繁荣”的战略目标。

    中国需要 APEC，APEC 也需要中国。外经贸部研究院亚非研究部副主任李光辉认为，中国是亚太地区的重要成员国，同时亚太地区也是中国对外开放最重要的地区。自 1991 年加入 APEC 后，中国一直以积极、负责、务实和合作的态度参与 APEC 的活动。由于中国没有参加任何官方性质的国际经济组织，因而 APEC 对中国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亚太地区经济迅速增长，区域内各国以及地区间的相互依存关系不断加深。在始于 50 年代、一直持续到 90 年代中期的亚太地区经济快速增长的基础上，在冷战后地区政治关系和国内政治相对稳定的条件下，亚太地区经济合作获得了迅速发展。经济繁荣使得各经济体之间的经济相互依赖程度不断加深，只有扩大经济合作才能更有利于本国经济发展，正是在这种经济利益一致的基础之上，创立政府间的协商机构才有了可能。

    王苏认为，中国主要期待在以下几个方面取得进展：

    要争取初步界定和完善“APEC 方式”的内涵，并强调 “按照 APEC 方式深化大家庭精神”的现实意义和深远影响。现在要进一步磋商和完善，使之有机结合起来，界定清楚，正式写进《上海宣言》，体现“上海精神”。

    要选择一两个可以实现利益平衡或有利益汇合点的大项目。在 APEC，一般来说，发达经济体更多关心的是“市场前景”，发展中经济体更多关心的是“发展前景”。这两者并非绝对对立，而是有着血肉相连的关系。比如，前者要求后者尽快全面开放服务业，后者也并非完全不情愿，实是“非不为也，是不能也”。如在电子商务问题上就是这样。现在一些发达经济体主动提出要帮助发展中经济体“加强能力建设”，其中就蕴含着双方的利益汇合点。中国作为东道主，正好落实建议，如建立 APEC 金融培训中心和旅游服务与发展培训中心等。

    从 APEC 的实际需要和发展连续性考虑，需要在贸易投资自由化和开放的多边贸易体制上增加推动力度，因此，上海会议很可能建议要求各成员强化单边行动计划，分别按两个不同的时间表，适当加快达标速度，同时推动 WTO 尽快开始新一轮谈判，并为此做出积极贡献。

    经济技术合作领域也需要推动“首次投入”（DOWN PAYMENT）。

    为了推动贸易投资自由化，1995 年大阪会议在制定行动议程的同时，曾要求各成员提交“首次投入”，效果很好。次年马尼拉会议前，中国高官曾提出，在制定《经济技术合作框架宣言》的同时，要求各成员也在来年提交经济技术合作方面的“首次投入”。东道主菲律宾认为是“好主意”，并表示将以东道主名义写信呼吁各成员同意。很多发展中成员都表示赞同，有的发达成员也愿意，但由于少数几个发达成员强烈反对，菲律宾迫于压力而打消这个念头，中国也只好暂时放弃，等待新的机会。

    然而这一建议的合理性和积极意义并未消失。事隔多年，经过金融危机的冲击和反思，APEC 发达成员和发展中成员在这个问题上的认识虽难完全一致，但利益的汇合点还是有所增加。时代对和平、合作和发展的呼唤衬托着上海会议。希望在 APEC 未来的合作与发展中，少看到一点霸气，多看到一点“APEC 方式”和“大家庭精神”。果真如此，那将是 APEC 的福音，也是新世纪的福音。为此，世界期盼“上海精神”的诞生。

    上海：今年的 APEC 走秀场

    推动上海成为亚洲金融中心城市，也是中国主办此次APEC 会议的一个重要内容。上海甚至设想建立一个 APEC 金融与发展中心。具体方案是利用上海国家会计学院的原有设施，建立一个既能就本地区金融经济问题开展研讨活动、又能对 APEC 相关专业人员进行金融培训的研讨培训机构。

    繁华、进步、五光十色……是经常用来形容曾经是十里洋场的上海的词汇。上海市为此次 APEC 会议做了充分的准备。与其说 APEC 为上海在今年安排了一次大型走秀，倒不如说是 APEC 让整个中国在今年都有了展现其经贸实力及商机的机会。因为从年初开始，APEC 的各种相关活动，例如在北京、深圳所举行过的高官会，或是在烟台的投资博览会，就一直在中国的各大城市举行。

    当然，类似经贸部长会议以及非正式领袖会议等 APEC 的重要活动最终落户上海，还是上海本身在中国的经济地位以及在远东地区的金融角色使然。因为对中国而言，1997 年以后,人们对于亚太地区的金融和资讯中心──香港，回归成了“我们的地方”有很强烈的骄傲感。但是，在 1997 年后，香港历经亚洲金融风暴的冲击，而同一时期，中国大陆经济稳定，上海又一直走在经济发展的前沿，“沪港合作”或甚至是“上海是否将取代香港”等这些在 20 世纪末开始的话题，都足以证明上海也让中国人感到骄傲。

    1999 年，上海举办“财富全球论坛”，中国政府让国际社会通过上海这个窗口看到了中国市场在下一个世纪里的庞大潜力。中国深知，大型的经贸国际会议，就像一场模特儿走秀，亮丽登场，晃出几个动人姿式，下台之后，也就是订单来临的开始。而上海是中国城市里“名模”中的“名模”，由她登场，实在是众望所归。APEC 年会选择上海，也就自然让上海因为要再度走秀而有了更换新装的机会。每年开会的时候，全世界都曾记得 APEC 提供一次给与会国元首、代表们，站在一起合拍一张照片的机会。

    在“一切为 APEC 做准备”的口号下，上海的上百条街道都翻修一新，不整齐的广告招牌被摘下来，花草树木、公园绿地也都经过全面修整。10 月的 APEC 会必将为“上海热”再添一把火，这从已经召开的经贸部长会议的热身当中已经可以看得出。

    APEC 的最大赢家是美国吗？

    APEC 上海峰会日期将近，作为世界头号经济大国的美国政府对 APEC 有什麽期望？《财富》就此问题采访了美国国务院 APEC 事务高级官员劳伦斯·格林伍德（C. Lawrence Greenwood）。格林伍德是美国国务院专门派往中国负责筹备 APEC 上海峰会的高级官员，连续 11 年参与负责 APEC 事务。目前，他正为 10 月美国总统布什和国务卿鲍威尔的到访匆忙准备。

    劳伦斯·格林伍德说，美国政府对上海 APEC 会议有非常高的期待。首先，美国希望上海领导人峰会成功，乔治·布什总统正期待与其他领导人的会见。其次，美国希望此次会议有真正实质性的结果，希望各国领导人能够采取适当的政策迅速促进亚太地区经济的复苏，从最近经济放缓的阴影中走出来，同时为将来本地区的经济繁荣打下坚实的基础。最后，美国政府希望 APEC 组织成为一个多元化有活力的组织，不断提升各成员国的视野，最终在 2010 年前实现区域内的贸易自由化目标。

    APEC 对美国来说十分重要。劳伦斯·格林伍德说，这是我们参与并影响亚太经济的一个渠道。我们想向亚太地区的国家表示，美国希望成为一个积极的合作者和建设者，与其他成员国一同推动政策的调整，保证区域经济的稳定繁荣。

    “我们想要具体的实质性结果：在亚太经济中的作用真正有所改变，提升区域内经济体与美国之间的合作。同时我们还必须为我们的民众和劳工争取利益。最近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是美国经济的放缓。就像项怀诚部长指出的那样，我们为了能够维持经济发展的动力也必须进行结构性调整和加强市场开放。我们相信这个周期将会很短，而走出这个周期的美国经济将比以前更加强大。而这正是此次峰会上美国想向亚太地区表达的基本愿望。”

    “另外，我想强调的是，为区域经济的未来发展奠定基础也是此次会议的重要议题。在这方面我们与中国有共同的利益。例如，中国在人才培训方面需要大力投入，对此我们非常支持，APEC 上海峰会上将会宣布与此有关的一些项目。另外中美之间还有一些防治疾病方面的合作项目，尤其是防治艾滋病等方面。这对经济发展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因为疾病会对劳动力造成伤害。”

    “我们希望美国企业能有更多的机会加入到中国经济中，APEC 就提供了一个机会。在上海峰会期间有一些会议与企业界密切相关。例如，会议期间将会有一个汽车企业对话，参加的有中美官方和私营部门的企业家，探讨如何提高美国汽车业在中国的市场份额，如何协调技术标准，如何最大程度降低市场壁垒等等，我们希望能得到中国政府的支持。而中国政府今年对展开化工企业对话十分支持。化工和汽车是亚太地区排名第一和第二的贸易产品。”

    劳伦斯．格林伍德说，美国期待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这不仅有助于提升中美之间的贸易关系，而且有助于提升中国和区域内其他经济的关系。加入世贸组织之后，美国希望更积极地加入到中国的经济中。加入世贸组织对中美双方都是有好处的，对中国来说，加入世贸后会更有竞争力，中国民众会享受到低廉的商品和服务。

    中国大部分企业尤其是金融企业已经着手为加入世贸做准备，它们积极调整自己以适应未来的竞争，并大量培训员工，适应未来的市场开放。而美国企业想的是进入中国市场，认识这里的人和环境，加强它们与中国的企业联系。

    APEC 走向何处？

    谈及 APEC 未来的走势时，劳伦斯·格林伍德以回忆作为开始。他说：“APEC 组织 1993 年在西雅图的会议是第一次大型峰会，当时的情景令人激动。此前还从未有过如此大范围的经济体领导人共聚一堂。要知道，当一个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确实令人兴奋，你会对这个孩子的未来有一些伟大的构想。”

    “可是现在孩子长大了，也会有些成长的烦恼。梦想和现实总有些不同。我们现在要做的除了回顾过去的麻烦之外，还要统一各成员国的视野。这需要繁杂的工作，因为要统一各成员国的看法，消除分歧。我想对 APEC 各成员国来说，在未来一两年内这都将是一项重要的任务，因为这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来说至关重要。”

    有人批评 APEC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具有实质内容的官方论坛”，是一个空谈俱乐部。中国政府 APEC 前任高官王苏认为，APEC 的确存在不少问题，有些分歧牵涉到 APEC 的基本性质、发展方向和各成员国的根本利益，以及由此产生的不同考虑和处理方式。“从更大的范围看，实际上也牵涉到后冷战时期，应该鼓励和建立什麽样的国际经济秩序。如APEC 要不要改变它作为官方论坛的性质，超越经济，扩大参与范围，使“大家庭精神”发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共同体”；APEC 是继续发挥“引导方向的作用”，还是演变成一个谈判场所；APEC 的运作和重大问题的决定，是否要继续坚持“协商一致”的原则，还是搞“二十一减 X”、“灵活的协商一致”、“实质多数”等。”

    目前，人们逐步意识到，APEC 首先必须是一个经济会议。在亚太地区，除了 APEC，再也没有其他的机制可以让这麽多的经济体领导人坐在一起，商谈亚太地区的经济发展事宜。领导人的参与本身就具有非同一般的政治意义。同时，也让 APEC 提高了身价，增强了国际影响。但是，这并没有改变 APEC 的性质，它仍是一个经济合作论坛，并有政治议题。与会领导人只是利用会外时间举行各种形式的领导人双边会晤来探讨政治内容。当然，这种双边会晤形式灵活，对于促进双边关系意义重大。

    与此同时，人们也应清醒地看到，灵活性是优势，同时也是缺陷。当东亚、东南亚经济体如骨牌效应似的一个接一个倒下时，APEC 只能发表空泛的宣言，而无实际的行动来拯救笼罩在风暴中的各个成员国，这不免让外界质询 APEC 的功能与角色何在？

    对此，中国社科院亚洲太平洋研究所所长、亚太经合组织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张蕴岭教授对记者说，其实 APEC 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区域组织，不能期望APEC 可以像一个正式的地区组织那样，在管理地区经济发展与合作事务方面起显着作用。

    此外，从发展的方面来说，张蕴岭指出，一个地区组织要发挥效力，必然对成员的行动有很强的机制约束。尤其是对已经确定的议程必须带有一定的强制性机制。如果 APEC 不能进一步发展职能，提高效力，它就会失去人们对它的信心和信任，一个没有实际职能的「空谈俱乐部」是不会存在下去的。

    他指出，这也正是人们对 APEC 未来前景的一个主要担心。当然，在地区内差别巨大的情况下，过早使其转变为一个实体性地区组织也是有危险的。

    张蕴岭强调，APEC 是一个经济合作体，因此其功能主要体现在推动地区市场开放和经济发展。直到目前为止，APEC 的活动主要还是集中于经济领域，从发展的需要看，经济政策上的协调合作，金融领域合作的加强都是不可避免的。亚洲金融风暴的发生就提出了如何加强地区金融合作，建立地区金融监管机制的问题。

    虽然 APEC 诞生于亚太地区经济快速发展时期，迄今为止，它已经走过了 10 个年头，受东亚金融危机的影响，人们对于 APEC 的发展前景也作了颇多的议论，肯定、否定莫衷一是。专家估计，APEC 今后发展前景可能有以下几种：

    外经贸部研究院亚非研究部副主任李光辉认为，一种可能是，向机制化方向发展。如果 APEC 要想取得成效，机制化发展是必然。从实际来看，APEC 也正在向机制化方向迈进。到目前，APEC 已经建立起了一套运转机制，它包括：一是有明确的目标作为推动力。APEC 已有了明确的实现地区贸易和投资自由化的目标，目标本身就成为 APEC 不断前进的一个动力机制；二是已有一套制度化的议事和决策机制，如定期召开的高官会议、部长会议和年度非正式首脑会议；叁是已有一套功能性机构，除秘书处外，已成立各种委员会和工作组。APEC 上述这些机构和议程内容也在不断发展变化，比如部长会议，除外长和贸易部长会议外，现在扩大到了教育、环境、人力资源、科技以及财政部长会议，讨论的议题范围大大增加。同时 APEC 还增加了修订和评估机制，以推进 APEC 自由化进程。很明显 APEC 机制化趋势在不断加强。

    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研究所专门研究亚太经合组织的赵江林博士认为，另一种可能是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继续保持现状。在今后一个时期内，APEC 还不会发展成一个正式的具有实际管理职能的地区组织，而将继续维持其以协商合作为基础的地区论坛性质。这种议事结构和形式可以为 APEC 成员国政府官员和首脑就地区经济发展问题进行协商，并为达成共识提供必要的和经常性的机制，同时也是亚太地区各经济体在发展水平和利益存在巨大差别的情况下开展合作的一种独特方式。

    另一种可能是，APEC 推动经济合作不是靠谈判或规则，而是靠倡导和协商，从原则上来说，采取“自主参与，集体协商，共同承诺”的方式。实际上，如果 APEC 不能进一步发展其职能，提高其效力，它就会失去人们对它的信任和信心。但是，在地区内差别巨大的情况下，过早使其转变成一个实体性地区组织是危险的，同样有可能导致 APEC 的解体。

    专家们认为，从目前来看，极有可能是，APEC 既不是人们说的什麽也不做，也不会像人们希望的那样机制化进行得很快，保持现状并向机制化方向有所迈进，可能是 APEC 发展的主要趋势。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主办包括第九次 APEC 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内的一系列重要活动”，将承担起把 APEC 的合作进程继续推向深入的历史使命，这是不言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