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应链危机，何处是尽头

供应链危机，是新冠疫情期间除了疫情本身，最受国际社会关注的商业话题。它时常以各种形式登上话题中心。在全球政经地缘摩擦不断，加之疫情冲击的背景下，苏伊士运河的拥堵再次令全球航运和供应链界成为热点。

航运业采取了哪些措施维护供应链的稳定和韧性，将在共建更富弹性的全球供应链中发挥怎样的作用？身处其中的国际企业该如何构建面向未来的供应链体系？是否继续坚持“Just In Time”的库存原则？ 该如何防范和容纳黑天鹅事件对供应链的冲击？

在10月19日的2021年《财富》世界500强峰会上，针对这些问题，华为全球政府事务高级副总裁Craig BURCHELL、中国远洋海运集团副总经理冯波、马士基(中国)有限公司总裁彦辞，与《财富》亚洲执行主编钱科雷进行了对话。

为了简洁及表述清晰，对话经过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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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富》（中文版）：最近人们最关心的话题莫过于短缺的物资，包括能源、木材和半导体。这些混乱都源自不同的原因，但在供应链中表现得最明显。我首先想问下冯先生，你能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航运企业的情况吗？你们的船能按时进港吗？你们卸货需要多长时间？有多少船在等着靠岸？请你给我们介绍一下所有细节以及你对此的看法。

冯波：你提的问题非常好，也是我们现在需要努力解决的问题。我想分享四个关键词，分享完以后有些问题自然而然就得到了回答。

第一个关键词，海运。众所周知，海运承运着全球货物贸易90%的运量，应该说海运在全球的货物贸易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第二是，产业链；第三是，供应链。第四，中远海运。既然海运在全球货物贸易里占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在正常的年份中应该是比较顺畅的。但是自从去年1月份新冠疫情开始以后，所有一切都被打乱，所以现在我们是中断的，至少是不畅通的，处于一个紊乱的状态。

从今年的数据来看，中国的出口货物，同比增长22%，和2019年同期相比增长了25%，所以中国在疫情成功（得以）控制后，我们的出口外贸形势是非常好的，好的形势是需要需求做支撑的，欧美地区对中国外贸货物的需求是非常旺盛的，这就导致了短期之内外贸货物集中的出运，所以供应链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出现短暂的中断或堵塞。

但是在这个方面，中国政府和企业做出了很多努力，正如10月14日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第二届可持续交通大会上所指出的，中国正在成为全球海运连接度最高，货物贸易额最大的经济体。新冠疫情爆发期间，包括现在，中国政府在维持和保证产业链、供应链方面加开班列。习主席说“中欧班列远洋船舶昼夜穿梭，体现了中国的担当。”习主席对中国政府，以及企业对世界做出的贡献说得非常清楚。

再说一说供应链这方面，短期集中出货的情况之下，由于疫情影响，欧美地区人员不能正常上班，设备短缺。卡车、铁路、火车等在目前情况之下，效率是比较低的。

举例来说，在洛杉矶和长滩港口昨天的数字是66艘船在等泊，等泊的时间平均是12.3天，在全世界有2700条散货船在等泊，等泊的数量同比去年增长了20%。我现在负责北美地区的业务，每天都在关注美国、欧洲和其他方面的情况，所以说在目前疫情还没有得到完全控制的情况下，这样的形势短期内得到控制是比较困难的。

第四个关键词是我们中远海运，中远海运在各港口业务伙伴，特别是客户的大力支持之下，为了缓解和稳定供应链也做出了自己的努力。比如说我们的太平洋航线投入运力今年同比增长了17%，亚欧航线投入运力同比增长了12%。

10月15日还开了两条，青岛-上海-王子港和加拿大港口的两条直客快线，应该说对于缓解供应链拥堵起到了比较好的作用。总之，我们作为行业的一员，我们愿意和同行一起，包括马士基的同行一起，为缓解供应链拥堵做出自己的贡献。

《财富》（中文版）：你的回答让我发现，这既是供给侧的问题，也是需求侧的问题。需求侧的问题部分源自疫情，一些大型市场基本上都关闭了，商贸活动陷入停摆。现在有了疫苗，市场又重新活跃起来。消费者在商店里订购圣诞礼物，需求再次攀升。但与此同时，卡车司机却出现了短缺。你们的铁路业务也遇到了困难。彦辞，你是怎么看的？能否举例说明一下你们现有的问题？请你介绍一些关于积压、港口和其他问题的例子。

彦辞：我觉得冯先生的发言非常中肯。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们不能孤立地看待运输链上的任何一个问题，这背后涉及很多因素。我认为，这清楚地表明，我们整个运输链都存在问题。包括仓库、铁路运输、公路运输，和航空运输。未来我们真的需要审视一下整个运输链。未来的趋势是很明显的，这不仅需要及时观察当前局势，同时还需要观察未来的韧性，以防万一。

我们可能需要吸取的教训是，在疫情爆发前，我们对如何进一步提高供应链效率太过关注，希望尽量降低运输成本，但却忽略了供应链是否有足够的灵活性和弹性来应对波动和黑天鹅事件，就像我们在本次疫情中所看到的那样。

我认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正是我们在行业中过度关注如何提高当下的效率并降低成本的结果。我希望，我们能从目前的情况中吸取教训，承运人、港口、运输链上的所有参与者和托运人都能坐下来共同探讨，如何才能避免在未来再次陷入这种境地？如何才能在供应链和运输链中建立更具弹性的供应链？

我们之所以需要这样做，正是因为我们的行业已经变得十分商品化，我们的产品已经变得十分标准化。而我们让自己在航运业脱颖而出的唯一方法就是降低成本。在我看来，航运公司和客户之间的关系变得投机。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发展更多合作关系，如何建立更牢固的供应链，以便我们在下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时，比这次表现得更好。

《财富》（中文版）：从“及时”转为“以防万一”的意义非常深远。在最近一期的《财富》杂志中，我们刊载了长篇报道，介绍了世界500强中最大的公司之一－－丰田汽车。丰田是“及时”理念的先行者，零存货，零库存，一切都非常高效，供应商非常清楚什么时候需要相关部件，这有助于避免浪费仓库空间。

我们必须指出，当所有企业都痴迷于学习如何成为丰田时，丰田却在2011年的地震和核事故后意识到，他们自身的供应链存在一些问题：过于高效，缺乏弹性。因此，在过去的十年中，丰田一直像你所建议的那样低调行事。他们一直致力于建立冗余，确保安全，甚至不惜付出较大的代价。他们一直让客户耐心地等待，对他们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

我想问一下，我听到你们说，航运业也可以做很多以加快效率。那政府需要做些什么？基础设施需要怎样的提升？如何应对紧急情况？另一方面也要看到消费者和买家的想法，不是说要买的东西明天一定能买到，这背后也隐藏着成本。能否简单地说下自己的观点，这一议题是从航运业开始，还是需要其他行业的领导？？

彦辞：当我们看到大量政府资金被推向消费者，看到他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将其用于服务业时，我们需要明确一个问题。以美国为例，消费者不能度假旅行，也不能去餐馆吃饭。消费者要如何花掉这些资金呢？他们通常是用在集装箱货物上。

这与政府的某些行为有直接联系，这些行为会造成一些瓶颈。我认为，目前的形势已经非常明显了。我想，也许我们可以把这种联系纳入未来的考量中，吸取这次的经验教训。

《财富》（中文版）：Craig，想问你一个问题，因为这涉及到数字领域。从许多方面来说，数字化推动了人们对超高效率的追求，推动了货物的运输和交付，并迎合了消费者的需求。但你却认为，事实上，数字化可以成为给当前供应链危机赋予稳定性和其他优势的解决方案的一部分。

Craig BURCHELL：回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消费者需要大量电子产品，这推动了电子制造业的转变。我认为，这种趋势将一直保持下去。未来仍会如此。我认为，在研究供应链时，我们还需要研究我们所讨论的不同类型的产品，它是好是坏，以及取决于哪些因素。

以半导体供应链为例，我们看到，大量投资被投入到中国台湾、东南亚以外的制造基地，但对美国和欧洲的投资却只有800亿美元。昨天，日本首相赞扬了在日本索尼公司附近建造工厂的优势。但同时，我们还需要考虑半导体工厂的规模，因为这些工厂需要的80亿投资可能有40亿是来自政府的。这就是我们所说的22到28纳米制程。在分析其供应链时，美国说，看，70%的高端产品来自台湾，我们需要将这些高端产品挪回美国本土。但70%只与5纳米制程有关，这是非常小的，我们的智能手机都需要用到这些尖端而复杂的小巧部件。

我认为，用途也有影响。我希望看到的是，供应链继续做其擅长的事。换言之，在必要的时候，以最有效、最及时的方式交付产品。这将继续提供驱动力。然而，如果干预措施和制造业的最终归属是不同的经济体，那么我们必须意识到，这其中肯定注入了补贴资金，而这将导致扭曲效应。这些新的半导体工厂将在2024年投产。因此，我们有可能会看到一些缓和趋势。但我们正处于动荡的周期中，并且目前的动荡已进一步加剧。问题是，当这些工厂在2024年投产时，会对供给和需求造成什么影响。

《财富》（中文版）：你对供应链管理效率的问题研究得非常仔细。我们已经讨论了缺乏基础设施、司机短缺、能源成本上升等问题。我们的运输流程到底有多繁琐而低效，以致于保障一切顺利进行所必需的文书工作都很难开展下去呢？我们是否能采取精简措施呢？这能多大程度上提高供应链的稳定性呢？

Craig BURCHELL：谢谢你提出这个问题，事实上，这是我多年来一直在研究的课题，也就是如何实现供应链，特别是其流程的数字化。华为在这一方面提供了大力支持。我们正与独立研究人员合作，分析数字文档的成本。整个流程中的纸质文件的数量高达40亿份。

《财富》（中文版）：这个数字太惊人了。

Craig BURCHELL：为了维持整个全球供应链的运行，此时此刻，有40亿份纸质文件在世界各地流通，有的在快递寄送的途中，有的正被盖上印章。如果我们摈弃这些纸质文件，就相当于种植10亿棵树。但更重要的是，还有其他好处。

如果我们推广数字化文档，那么中小型企业将受益更多。我们需要中小型企业成为经济复苏的驱动因素，新增就业岗位的三分之二来自中小型企业，而这有助于更好地融合供应链。如果中小型企业使用有助于节约成本的数字技术相互连接，它们就能节约80%的时间，并将效率提高至少30%到40%。效率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数字化可以用来减少系统效率低下的问题。

我认为，这种效率很快就会惠及所有人。当我们分析供应链和短缺问题时，它取决于产品。你可以看看不同的品类和大众市场产品。我们可能会继续从少数几个国家采购，因为它们有规模经济，还有像汽车这样结合世界各地数千个零部件的精密产品。我认为，这将继续受到价格和成本经济学的驱动。另外还有一些比较薄弱的，这些产品非常容易受到影响的，造成紧张趋势，比如说电池、锂等领域。更多的关注将转移到制造或外包以外的领域。

《财富》（中文版）：接下来我想问冯波一些问题。又到了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时候，特别是在浙江义乌周边地区。当地人制作的圣诞老人塑料人偶、玩具直升机、电动直升机，以及各种各样的玩具和圣诞主题商品正在疯狂热卖。我们发现，最受关注的一个问题来自于孩子的父母，他们想知道，供应链危机是否会导致圣诞节被取消？你认为，这个问题能在圣诞节前解决吗？还是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解决呢？

冯波：这个问题肯定会解决的，但是短期内面临一些挑战，但是我相信经过供应链所有伙伴的共同努力，今年的情况会逐步好转。

《财富》（中文版）：彦辞，这是一个关于滞胀的问题，你认为，这一问题将导致真正的麻烦，还是最终可以得到解决呢？

彦辞：我不是经济学家，所以我有点犹豫，不想过多地讨论这个问题的细节。但至少就运输领域以及对它的影响而言，我同意冯先生的观点。我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对这一领域的贡献将推动问题得到解决。

我相信，当疫情得到控制后，我们也将重回类似的历史水平。我想重申数字化问题。在研究了一箱从肯尼亚运往欧洲的牛油果后，我们发现，实际上，这背后涉及200笔纸面交易以及30个人和机构，而且都是人工程序。

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如果能实现数字化，那将是什么样的情况。我们已经开发出了一款主打区块链和云端贸易通道的产品。据我所知，开市客也开发出了一种GSPN。所以各方都在努力。在数字化方面，我们需要与中国目前的现状作对比。航运业还处于早期阶段，但我们正在努力实现这一目标，现在恰逢一个很好的时机，我认为，其背后拥有巨大的潜力。

关于如何增强弹性，我认为，数字化是帮助我们提高可见性和透明度，及了解货物运输实时状态的因素之一，它有助于我们的客户为任何可能的突发事件制定计划。所以我认为，这将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驱动因素，它有助于我们增强未来的弹性。

Craig BURCHELL：我能再补充一点吗？我们谈到了可以提高效率并节省成本的无纸化文件，但这只是广泛意义上数字贸易领域的一部分，我们需要做的是在全新的数字生态系统中普及现代化规则。

有很多规则都是以数百年前的法律为基础的，一些纸质文件就是由此而导致的结果。但我们确实需要一个现代化的数字贸易生态系统，这将基于世界各地的通力协作，同时还基于我们对更好地合作以提高效率这一理念的认可。我希望能很快地向前推进。我希望，供应链能针对当前要面对的全新任务做出调整，包括新冠病毒疫苗供应和气候变化危机等等。我认为，作为最有效的方式，供应链有助于推广绿色产品，以便缓解气候危机。

对供应链有最大益处的就是帮助中小型企业出口商品，这有助于推动复苏。正如我所说，中小型企业在其中占了很大一部分，华为就是通过推动贸易流程的数字化来提供支持的。（财富中文网）

编辑：徐晓彤